大山深处有个森林派出所(一线调研)

发布时间:2024-12-15 10:01:34 来源: sp20241215

  图①:民警正在望月场候鸟迁徙点巡逻。   图②:民警在巡山过程中越过小溪。   以上图片均为侯维静摄(人民视觉)

  编者按:云南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华片区的大中山山脉,是候鸟秋冬迁徙的重要通道。40年前,南华县公安局红土坡森林派出所的老所长带领6名民警,在山林中建立了第一个候鸟守护点,开启了随鸟儿迁徙的守护历史。如今,除了民警们一寸寸丈量的脚步,守护大山还有了科技加持。在周边村落,爱鸟护鸟的观念也渐渐深入人心。

  

  秋冬一到,就要进山了。

  为什么进山?候鸟回来了!

  随着北方来的寒流,候鸟陆续往温暖的南方迁徙。经过云南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华片区的大中山山脉时,寒流化作雾雨,候鸟短暂休憩。不足两万人的楚雄彝族自治州南华县马街镇每年秋冬都会迎来数以百万计的过境候鸟。“千年鸟道”鸟鸣不绝,一直持续到来年2月。

  以前的人进山,是为了“打鸟”,大中山因此又称“打雀山”。如今的人进山,是为了“护鸟”。南华县公安局红土坡森林派出所的民警们追随着鸟儿的踪迹,9月入驻林区,次年2月撤离,一守就是40年。

  昔日打雀山,今成护鸟山。这里发生着哪些故事?鸟道沿线村庄又有怎样的新面貌?记者深入大中山寻找答案。

  新民警第一课:“5条护鸟道、157个山梁、474个山道”

  背着锅碗瓢盆,带上油盐酱醋,红土坡森林派出所所长张跃平和民警们一起,向着大雾深处的驻扎点出发了。

  经过一个雨季,驻扎点的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霉味。空中蜘蛛网、地上老鼠屎……民警们一放下背包,就张罗着收拾起来。张跃平说:“比起以前‘万亩崇山守鸟窝,迎风冒雨睡地窝’,现在有了房子和床,条件好多了。”

  条件的改善,与护鸟成果密切相关。2019年以来,林区非法猎捕实现“零发案”,随着林区生态逐渐好转,红土坡森林派出所的驻扎点从最初“睡地窝”的林区中心地段,慢慢向外围撤离,逐步退出大中山山脉。

  巡山之路不简单:晚上车巡,遇上大雾能见度仅两三米,眼睛紧紧贴在挡风玻璃上看,也只有模糊的影子;白天步巡,翻山蹚河,山路崎岖,雾雨打湿衣服,只能靠体温焐干。

  新民警卢贵强的上岗第一课,就是牢记“5条护鸟道、157个山梁、474个山道”。“这是多依果,那是白藤果……”一路巡护,哪些果子可以吃、哪个沟壑有水源,老民警都会一一给新民警介绍。在巡山已有20年的老民警刘斌眼里,山还是那座大山,但路悄然发生着改变:“这些年上山的村民越来越少,不少路上已经长满灌木。”山中雾大,最大的风险是迷路,靠着安全绳,才能避免大家走散。

  夜晚的大中山漆黑一片。如今,不用上山,也能基本知道有没有人打鸟。可民警们怕有遗漏,隔段时间就要遍访曾经的打鸟点,看看有没有篝火和鸟毛的痕迹,确认鸟道是否平安。

  巡山“老三样”,蓑衣、雨伞、手电筒,已变成了“新三样”,手机、护林挎包、小喇叭。除了红土坡森林派出所民警一寸寸丈量的脚步,守护大山还有了科技加持。据云南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华片区管护局工作人员李国昌介绍,如今,90台红外相机覆盖着整个哀牢山保护区南华片区,既能抓拍偷猎者,又能监测野生动物活动情况。

  以前村民总说“你们保护区”,现在群众都说“我们哀牢山”

  “最后一次查处打鸟是什么时候?”记者问。派出所好几个人回忆了半天,才大致确定是2017年白露之后。

  那天,张跃平接到村民举报,保护区内平时人迹罕至的倒坡箐有灯亮了半小时,怀疑有人打鸟。张跃平和同事们立即驱车赶赴现场,离倒坡箐还有一公里时便下车步行,“熄灯、静默,在山路中摸黑往光亮处前行。”在保护区工作人员和护林员的协助下,民警最终将打鸟者抓获。

  通常,候鸟会快速飞过大中山,但遇到大雾、没月亮、逆风向的时候,鸟儿会停留憩息——这种天气被打鸟的人认为最适合打鸟。遇到这样的时候,民警们干脆几人一组,整夜蹲守。前些年严重的时候,一晚上山上能有20多处打鸟点,民警们整晚都奔波在抓捕路上。

  鸟道上千年,大中山“打雀”曾是当地人代代相传的“习惯”。“不打鸟,过年拿啥招待客人?”护林员陶发清回忆起小时候,“白露之后,家里都会备上两根竹竿,一根打核桃,一根打鸟。等到候鸟回来了,全村燃起松枝搭起的篝火诱鸟,或是张网捕,或是竹竿敲……”

  “就像海边人赶海,山里人捡菌”,陶发清补充,“那会儿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派出所和保护区开始持续宣传保护候鸟。入村宣传频繁,最初民警还没进门,就听到村民嘟囔:“这几个人咋又来了!”

  “让老百姓接受有个过程。”张跃平说,为了改变村民想法,民警就从孩子入手,多去学校宣传,“孩子护鸟,大人就不会打鸟。”时间一久,村民们打鸟的习惯开始悄然发生改变。

  同时,执法部门加大打击力度,设置视频监控、常态化巡护,打鸟的现象逐渐变少。但仍有人为了“卖鸟赚钱”铤而走险,那时候,一斤“鸟干巴”就能卖一两百块钱。

  张跃平说,“更有效的还是法治”,往往一个村寨有人因为打鸟被抓,周围几个村寨的打鸟现象就能大大减少,从最初的罚款到逐渐追究刑事责任、把巡回法庭开到村里,“打雀山”终于打鸟绝迹。

  除了法律意识的提升,更重要的是生态保护观念的普及。陶发清说,小时候,不少人对鸟的概念就是“吃的”“打的”。如今的孩子提到鸟儿会说“好看的”“可爱的”,爱鸟护鸟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

  保护区周边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也在转变:通了电,老人不再需要上山砍树;通了路,越来越多年轻人走出大山求学工作。

  曾经上山生火诱鸟,现在山下关灯护鸟。近20年来,在候鸟迁徙季,鸟道沿线村庄自发关闭高频射灯3个月,与民警们一同守护过境候鸟。最令张跃平感慨的是:“以前村民总说‘你们保护区’,现在群众都说‘我们哀牢山’。”

  最懂鸟的是护鸟人,当地人“希望更多人喜欢上哀牢山”

  为了守护候鸟这个共同目标,多年来,派出所、保护区、当地政府成为亲密伙伴。今年,还没到候鸟迁徙季,马街镇党委政府就和红土坡森林派出所、保护区管护局坐到了一块,再次提醒村干部,要把保护候鸟的政策宣传到位。

  “最懂鸟的,以前是打鸟人,现在是我们这样的护鸟人。”陶发清说,为了给候鸟提供迁徙林地,民警与保护区工作人员共同栽种了万亩华松林,大中山的森林越来越密,“没了开阔地,人没法生篝火,鸟儿也有树林可躲,打鸟的竹竿都挥不起来咯!”

  陶发清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家乡的“千年鸟道”能够吸引更多观鸟者,希望“护鸟山”下一步成为“观鸟山”。

  然而,鸟道观鸟有难题。“过境候鸟多半夜里才能看到,而且不亮灯很难观察,亮灯又会影响鸟儿迁徙。”陶发清说,“但是看不到候鸟,还能看留鸟啊。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黑颈长尾雉,我几乎每周都能看得到,还有白鹇、白腹锦鸡,经常三五成群出现在巡护路上。”

  这些年来,马街镇大力发展生态旅游,红土坡森林派出所也成为当地一张重要“名片”,吸引着游客。今年,当地组织了首次护鸟周活动。此外,林下中药材等生态友好型产业也带动了群众稳步增收。

  马街镇唐家村村民何成斗,从前住着土坯房。近年来,得益于良好的生态环境,家里试种了龙胆草,单这一项每年就多了4000多元的收入。如今,公路通到了家门口,家里也盖起了新房。

  近年来,通过人工扩繁、野外回归等保护措施的实施,哀牢山中珍稀濒危植物种群渐渐恢复。上世纪80年代,李国昌找遍了整个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华片区,只能找到一株喜马拉雅红豆杉。可喜马拉雅红豆杉雌雄异株,只有一株没法繁殖。经过多年试验,如今扦插繁殖喜马拉雅红豆杉成活率已经超过了90%,回归野外的苗木也顺利存活,自然繁殖的种子还萌发了小苗。“喜马拉雅红豆杉在我们这个片区的种群保住了!”李国昌高兴地说。

  这样的育种故事,本身就是最好的生态教育。近年来,李国昌成功繁育了喜马拉雅红豆杉、伯乐树、滇藏木兰、红花木莲、茶果樟等珍稀濒危植物,“小朋友们可以来认识哀牢山丰富珍贵的动植物资源,参与体验除草等,希望更多人喜欢上哀牢山。”

  

  本期统筹:张  晔

  版式设计:陈晓劲(人民日报媒体技术公司)

  素材提供: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公安局

  《 人民日报 》( 2023年11月30日 11 版)

(责编:岳弘彬、牛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