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3 21:48:00 来源: sp20241123
中新网 北京7月16日电 题:“长城工匠”程永茂:无限痴迷在险峰
中新网 记者 杜燕
“我相当于和古人在对话。他在干什么,以及我要是参加了当时的长城修建,我会怎么干,这些情景都在我脑海里。”站在雄奇险要的北京怀柔箭扣长城之上,年近古稀的程永茂微闭着双眼,手杖在空中舞动,仿佛这一刻他正与上百年前的工匠切磋技艺。
北京域内的长城始建于北齐,于明代大规模修筑,是中国长城的精华段落。从范围上来看,北京长城涉及平谷、密云、怀柔、延庆、昌平、门头沟等6个区,全长520余千米。箭扣长城位于怀柔,是明代长城最著名的险段之一,东与慕田峪长城相连,可与古北口、山海关衔接;西与黄花城长城相连,可与八达岭衔接。城墙依山就势,走势富于变化,历来以险、奇、峻、秀而著称。
程永茂在北京箭扣长城。记者 张宇 摄20年修缮长城20余公里
“怀柔长城的一砖一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甚至上山下坡哪块石头硌脚,我都一清二楚。”参与了五期箭扣长城修缮项目,程永茂熟知箭扣长城。
不过,作为土生土长的怀柔人,程永茂第一次登上长城却是在2004年接手第一个长城修复工程——怀柔黄花城段长城的修复。
程永茂年轻时从瓦匠学徒干起,后师承古建修缮兴隆门第15代传人、著名古建筑专家朴学林,成为第16代瓦作传人。他曾参与红螺寺大殿复建工程、天安门城台保护、太庙牺牲所修缮、广济寺下院藏经阁修缮、八大处公园第四处寺院大悲寺修缮等工程。
“我从小听着爷爷讲长城的故事长大,对长城有一种特别的情怀。”程永茂说,20年前首次参与修复长城,正是爷爷故事里明代万历年间蔡凯将军修筑的那段“固若金汤”的长城。
历经几百年的风霜雨雪,长城在许多地方出现不同程度的墙体坍塌开裂、地面破碎残损等情况。即便如此,程永茂记得自己初登长城时的震撼:古人依着险峻山势修建了如此规模且工艺精巧的建筑,整个建筑雄伟壮观。
之后20年,程永茂的足迹遍布怀柔区域内长城乃至延庆、密云等周边区域的长城。修复长城的工作,他再未停止。从怀柔黄花城段长城,到慕田峪长城、青龙峡长城、河防口长城,再到箭扣长城,至今,他修缮长城20余公里。
险峰千方百计克服三难
清晨4时许,位于箭扣长城脚下的西栅子村,一位运料师傅牵着四头骡子抵达料厂,准备将泼灰一袋袋物料运上长城。
位于北京箭扣长城脚下的西栅子村,一位运料师傅牵着4头骡子抵达料厂,准备将泼灰一袋袋物料运上长城。记者 张宇 摄黎明前的大地,伸手不见五指。不多时,天空开始泛白。记者跟随骡队钻进密林之中的山间小道。脚下,是松噗噗的泥土;身旁,是茂密的杂草。沿途,铺设的水管管道若隐若现。
程永茂向一行记者介绍,箭扣长城地势险峻,可以说是“中国长城中最险段之一”。修缮工程有三难:用水难、运料难、施工难。
为解决施工用水,施工队从山脚下向上铺设管道,使用高山压力水泵,经二级扬程,将水提升至山顶。如今是夏季,输送没有问题,到了每年10月底,山区气温骤降,水管会面临冰封问题,修缮工作将暂停。
解决了用水问题,物料运输依然是难题。施工过程中所需材料,运至第一料场后,需驮骡接力。时至酷暑,为了保障物料及时运达,骡队一般每天三四点出发,运送两到三趟,运输量非常有限。
记者一行跟随骡队蜿蜒前行1个多小时,抵达边墙下。卸料后,只见一台简陋的卷扬机将材料垂直拉上,再依靠人力搬杠到施工现场。
“鬼见愁”“天梯”“鹰飞倒仰”……箭扣长城上,一段段险要的施工现场考验着工人们的勇气和能力。
“修长城不能盲目追求速度,施工安全是第一位的。”程永茂说,这些工人大多已参与长城修缮工作十多年,“不仅具备攀爬险峰的能力,还有强大的负重能力。当然,手艺必须过硬。”
“看不出活儿”是“理想态”
如何让更多人见到真实的长城,是始终萦绕在程永茂脑海里的问题。
一顶红色安全帽、一架相机、一个双肩包、一柄手杖,是程永茂多年来行走长城的“标配”。他一边实地考察,一边查找史料,对各段长城的修缮年代、工艺特点、材料特点、砌筑做法等特点进行对比,从而制定修缮方案。
2016年,他接手了箭扣长城的修缮项目。这些年,他带领团队持续完善工法和理念。以已完成的四期箭扣长城修缮工程为例,第一期工程补配了部分新砖,第二期、第三期工程基本不再添加新砖,第四期仍然坚持“最小干预、修旧如旧”原则,尽量用老砖、循古法,在保证长城本体安全的前提下,保留长城的“旧”。
目前,箭扣长城第五期保护修缮项目已经启动,修缮从正北楼起向慕田峪景区方向共涉及6座敌台,总长度915米,修缮工期近三年。这期修缮实现了“边考古,边修缮”的无缝衔接。
行至正北楼,程永茂带领记者走进这座目前箭扣长城保存最大、最完整的敌楼。“正北楼,做工精,剁斧石条十三层,回廊双梯冰盘檐,南侧金钱俩窟窿。”他说,这是自己心目中最美的敌楼。
工作人员刚撤走梯子,他指着券顶问:能不能看出哪里进行了修复?
程永茂在正北楼。记者 张宇 摄看着记者摇摇头,他笑言,看不出就对了。
“新旧难辨,满分过关。”在修缮的过程中,只把旧砖按古代工艺重新砌好,尽量不添一块新砖,“看不出活儿”正是他的“理想态”。
他说,就是要在确保长城本体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做到最小干预,保持原有的风貌。
这些年,他总结了修缮长城的“五随”工法:随层、随坡、随弯、随旧、随残。随层,就是随着老城墙的石层、砖层、土层,不能出现错茬、乱茬、搭茬;随坡,就是修复中务必随坡就势,注意坡度、角度的处理;随弯,即按照原有的山弯,该留活角留活角,该留死角留死角,随其自然;随旧,即保留古长城的旧貌,修旧如旧;随残,就是忠实于古长城历史现状,该残的地方要保持残状,保留历史沧桑感。
“这处关内垛墙内侧坍塌,就不再重新垒砌,只是把捡回的旧砖砌二到三层墙砖的高度,对垛墙外皮墙体起到支撑作用,保留旧砖断裂端且呈现出来。”随着手杖弯转看过去,程永茂指着已经修缮完成的边墙说,长城随着地形起伏而变化,在施工时,在加固的过程中都要按照原来的曲线和坡度来修缮。
从正北楼向西行,是已完成修缮的长城段。年近古稀的程永茂,步履矫健行走在忽高忽低、忽宽忽窄的墙体上。忽而,前方是十几米高的山石,除了石壁和一些纵向裂缝,几乎无“路”可寻。
这里便是“鬼见愁”。程永茂介绍,这段长城依山石而建,墙体早已坍塌,原本的台阶已毁掉,形成一段巨大的缺口。修缮中,都按照考古遗址进行现状保护,延缓消失速度,尽可能避免工程干预。
跟随程永茂攀爬“鬼见愁”,一行人惊魂未定之余不禁感叹长城修缮者在“用水难、运料难、施工难”的情况下保留长城的惊、险、绝、野。
在程永茂看来,怎么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传承好,不要去改变原有的工艺,给后人留下真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痴迷于在险峰做一名长城工匠
“牛角边,正北楼;翻石过海,鬼见愁;穿石门,看倒钩;擦边蹭,缩脖楼;布达拉宫,单边靠;油篓顶下,虎跳愁”,是东路十二景。“擦边过,将军关;三十八蹬,天梯险;单边过,北京结;鹰飞倒仰,九眼楼”,是西路八景。正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在程永茂眼里,雄奇秀险的箭扣长城处处是景,他总结“隔景观箭扣长城二十景”,并标注在图纸上。
这些年,他使用相机记录了箭扣长城的四季变化以及修缮情况,还学会了使用计算机辅助设计(CAD)等智能设计技术画图。
一张张地图,简洁清晰地展示出箭扣长城所处位置、每段特点,以及“五随”工法的要领。
他说,每段长城修缮完成之后,现场的细节部分、测量的实际数据以及竣工图都会画下来,保存下来,这样不仅能一目了然地看到已有成果,也为日后的修缮工作提供直观的参考资料。
2020年,全国首个长城保护修复实践基地在箭扣长城脚下的西栅子村挂牌。
2021年5月,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关于遗产保护状况报告的决议中,箭扣长城的保护管理工作获得高度评价。
如今,箭扣长城五期的修缮工作开启,他仍坚持每周至少爬一次长城到施工现场“监工”,多则五六次,遇到关键部位更常常亲自动手演示工艺手法。
在他看来,只有及时发现修缮中的一丝一毫问题,及时处理,才能保障工程质量。
“认真、用情、用心、尽责”,是他在修缮长城的工作中总结的八字箴言。
如今,他已经培养了一支经验丰富的修缮队伍,并收了十七代弟子4人,他把这些年的经验言传身教告诉弟子们,“只要我还能干得动,长城保护这事,我就要带着大家一直干下去。”
长城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这里,见证了刀光剑影与炮火连天、经济往来与文化交流、南北各民族交流与融合。他称,20年如一日的坚守,是自己对长城的热爱。
身边的人说程永茂已经“痴迷”长城。“痴迷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幸福。”程永茂说,人生就是在一个平凡的岗位上,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件事,“我就踏踏实实做一名长城工匠,老祖宗留下这珍贵的宝贝,我们就给传承下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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