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树的特殊感情(杂记)

发布时间:2024-11-26 03:57:18 来源: sp20241126

  我重返公园的时候已是黄昏。此时,夕阳西沉,游人寥寥,鸟儿们叽叽喳喳叫着回窝了。这个公园紧挨我居住的小区,建成已七八年了。公园里的树都是从外地移栽来的,运来时多被绑缚着,栽下后为了防风,每棵树又常用三四根杂木杆支着。如今它们早已扎根成活,有的树却没能及时去除绑在树干上的铁丝,影响了生长。此前有段时间,在公园溜达的时候,我都会特意带上一把钢丝钳子,看到树上缠绕着铁丝的就会去给它们松绑。许久再没看到这样的树,钢丝钳子也有段时间没带了,今天竟然又发现了一棵。我只好回家去取了钳子,返回来寻找那棵树干被铁丝缠绕着的白蜡树。

  童年的经历,让我对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儿时,自家院子里就种着许多树。每年春天,榆树长出了碧绿的榆钱,槐树吐出了雪白的槐花。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时,榆钱和槐花都是人们喜欢的好吃食。槐花开放的时候有浓郁的清香味,捋一把新鲜的槐花放进嘴里,除了香,还有甜丝丝的味道。榆钱虽不如槐花香甜,嚼起来口感也不错。槐花还可以掺上玉米面或杂面,上锅蒸着吃,榆钱也可以掺进杂面里蒸窝头,都可以当口粮。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榆钱和槐花救过不少人的命。

  很多年里,虽然我不知道一棵树每年能涵养多少水分,能吸收多少二氧化碳,能制造多少氧气,但一点也不影响我看到每一棵树都会觉得亲切。长大成年,我见识过西双版纳茂密的原始森林,仰望过梅里雪山粗壮而高耸入云的冷杉,惊叹过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的胡杨,深入过香格里拉的丛林,与热带的椰子树合过影,也曾与非洲稀树草原的猴面包树紧紧相拥。

  最难忘的,还是参加工作后,在胜利油田所在地山东东营遇到的那些树。东营地处渤海湾畔,是黄河入海的地方。奔腾不息的黄河携带的大量泥沙,将这里一点点淤积起来,成为一片年轻的土地。因此这里一度到处是白花花的盐碱滩,难得看到一棵树。“晴天白茫茫,下雨水汪汪,鸟无枝头栖,人无树乘凉”,曾是这片土地的真实写照。我1975年踏上这片土地,所工作的钻井队在距东营近百公里的孤岛。一条叫做神仙沟的小河穿孤岛而过。神仙沟曾是黄河入海的主要通道,也因此加快了两岸陆地的淤积,土地相对肥沃。据说上世纪50年代孤岛还荒无人烟,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后来人们用几十年时间,以人工种植与机械撒播相结合的方式扎下希望的种子,逐渐生成一片巨大的人工刺槐林。但大海的苦咸并非在这里彻底消失。孤岛的刺槐树每长到一定年头就会突然死去,据说是因为它们的根系穿过了黄河携带来的肥沃土壤后,深入到了大海留下的含有大量盐碱的土壤所致。当然,它们倒下去的时候也把种子留了下来,因此往后的春天就会有一株株刺槐的幼苗破土而出,几年后又是一片新的刺槐林。我到钻井队时,队里用简易房围成的小院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芦苇荡。钻井队条件有限,除了土豆、大白菜,一年四季难得吃到点新鲜蔬菜。那年夏天,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休班的时候,师傅们把我带进一片浓荫遮地的柳树林,摘下头上的铝盔,把从树干上摘下的一只只黄澄澄的大蘑菇放进去。回到钻井队,把蘑菇倒进水桶,从食堂要来几个干辣椒和盐,与野蘑菇一起煮,煮出一桶香气四溢的“野味”。

  “喳喳”——两只喜鹊落在我头顶的白蜡树枝上,荡开了我的思绪。上世纪80年代起,既是响应国家号召,也是为了美化家园,石油工人也开始在这片盐碱荒滩上植树造林。黄河入海口,每年春天铺天盖地的大风一天刮到晚,但通过优选树种、为树坑换土、在树坑中填上稻草和石子隔碱等办法,让更多树种在这里扎下了根。90年代社区诞生,这片土地上有了专业的绿化队伍,绿化步伐进一步加快。白蜡以其耐碱、适应能力强,成为首选树种之一。如今的东营早已今非昔比,到处可见树成行,成片,成林。

  从我所工作的钻井队再往东,大约几十公里就到了孤东。我踏上这片土地的十年后,孤东油田被发现。1986年,孤东会战打响,在井架林立、钻机轰鸣中,一棵独自耸立在茫茫海滩上的树,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是一棵柳树。根据树干的粗细,人们判断它已经有了几十年的树龄。这棵树的种子是从哪里来的?大风刮来的?鸟儿衔来的?海潮冲上来的?人们不得而知。它又怎样抵御了一场场风暴,抗击了一次次潮袭?日晒、水淹、贫瘠、寂寞,都无法让它屈服。它在这里顽强地扎下了根,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棵树与迎风冒雪、战天斗地、哪里有石油就在哪里安家的石油工人何等相似,从此,这棵树被石油工人亲切地称为“英雄树”。

  “找啥呢?”一声喊打断了我的思绪。暮色苍茫中,一位白发苍苍但身姿依然挺拔的老人向我走来。那是我的老班长梁树海。1975年我来油田的时候二十岁整,他比我大三岁,当时是我的班长。因为工作调动,我离开了钻井队,他则从班长干到钻井队长,并在钻井队长的岗位上干了近二十年,后来调到后勤单位。老班长退休后本定居在滨南,他儿子儿媳都在油田基地工作,儿子有了孩子后,他便与老伴一起从百里之外的滨南来到这里帮看孩子。

  我朝老班长举了举手中的钢丝钳子。老班长会心地笑了笑,继续锻炼去了。

  我眼前是一片白蜡林。它们刚栽下的时候,比高粱秆粗不了多少,现在都比手臂粗了。我本以为那棵树很好找,但转来转去,几乎所有的树都一个模样。天色越来越晚,光线也越来越差,正当我打算放弃、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它终于出现了。我蹲下身子,把缠绕在它身上的铁丝一圈圈解下来。这时公园里的灯亮了,我又看了树一眼,踏着暮色愉快地往家走。

  《 人民日报 》( 2024年03月02日 08 版)

(责编:岳弘彬、牛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