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5 09:10:46 来源: sp20241125
胡兴军在考古现场整理记录。
伊弟利斯在考古现场对一个胡杨立柱进行测量。
李文瑛在考古现场进行挖掘工作。 以上图片均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新闻背景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成立于1978年,原为新疆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1986年改为现名,主要负责新疆文物保护和科研工作。其中伊弟利斯·阿不都热苏勒主持的若羌县小河墓地发掘成果入选“200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李文瑛主持的尉犁县营盘墓地发掘成果入选“1997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胡兴军主持的尉犁县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发掘成果入选“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2018年以来,研究所依托“考古中国”重大项目,主持主动性考古发掘22项,合作实施33项,在人类文化起源、区域文化研究、丝路考古研究等方面不断取得新突破。
随着环境的变化更迭,在新疆,曾经水草丰茂的孔雀河流域,逐渐被风沙掩埋。未知的古代人类居址散落于干旱的河床,融入历史长河。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常年风餐露宿,在荒野中寻找、挖掘,清理出一块块残片,再还原出历史长河中那些故事。
他们,便是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工作者。他们一代接续一代奋斗,先后在孔雀河流域发掘出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等为世人瞩目的遗迹,其中三项考古项目入选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再现了这片区域曾经灿烂的文化。
“考古工作者经历的苦,其他行业的人可能很难体会”
在新疆考古学界,有一位老学者无人不知,他是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伊弟利斯·阿不都热苏勒。从1979年起,他便一次次穿行于荒无人烟的沙漠,参与、主持过新疆尼雅、楼兰、小河及克里雅河流域等重大考古发掘和研究工作。现已过古稀之年,依然活跃在考古工作一线。
2002年12月底,伊弟利斯组织好队伍,开了两辆车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寻找考古项目的具体位置。没想到,队伍突然遇到大沙丘,车过不去,伊弟利斯便决定把队伍分散成5人小分队,同时准备好一个星期的供给——一人一天两瓶矿泉水、两个馕,再拉上睡袋加考古工具,每个人肩背近60斤的负重、靠步行在沙漠里前进。伊弟利斯那时候已经50多岁,“到目的地的时候,大家疲惫到了极限。”
在沙漠里工作,水是非常宝贵的。伊弟利斯说,每天工作结束后,最多留一盆水供大家轮流洗脸,大部分时间只能用湿纸巾擦一擦。有时遇到风沙实在大、水资源十分紧缺的情况,每人每天只能用一杯水刷牙,更多的水要用来保证饮食。
80后胡兴军当时刚参加工作不久,“9月进去、次年3月出来,连只鸟都看不到,整整半年我只洗了两次澡。”
这样的工作环境,对于身为女性的考古所现任所长李文瑛来说,更是考验。“考古工作者经历的苦,其他行业的人可能很难体会。在孔雀河流域调查的时候,女同志晚上睡在吉普车的车顶上,男同志则直接睡在地上,有时候遇到废弃的羊圈大家也凑合着住。”李文瑛说,“要是赶上收工后有口热饭吃,晚上有热水泡泡脚,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有一次,李文瑛主持的考古项目中发现了一套风格独特的衣饰,出土时几乎没有受到损伤。“需要马上把衣服揭取下来,尽快进行保护。”李文瑛说,首先做的是“还潮”,当时正值盛夏,“还潮”的修复工序要在一个用塑料薄膜罩起来的密闭空间内完成,“我们这些操作都是在项目现场进行的,工作人员个个都大汗淋漓。”
主持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项目时,胡兴军白天和工人一起挖掘,晚上再将挖出来的东西进行筛选、分类、整理。“2019年到2021年,我们每年在沙漠里待5个多月。夏天的时候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到了冬天则冷得炉火一晚上不敢熄灭。”胡兴军回忆过往,历历在目。
“没有这份细致,这个活儿你根本没法上手”
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环境极其恶劣,伊弟利斯带队进出沙漠近百次,从未出过问题。但2004年12月24日那天,却让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次发掘工作即将结束。中午,伊弟利斯和几名同事开着两辆车,采购完装箱起运文物的物资,进入了小河区域。刚走10公里,沙尘暴席卷而来。“昏天黑地,什么都看不见,沙丘上的车辙被刮得一点不剩。”伊弟利斯只能凭着记忆和经验辨别方向,他先步行找路,再让车辆跟上。
晚上11点,在营地焦急等待了很久的队员们才看到伊弟利斯和其他人归来,他们连睫毛上都粘着沙子。大家问他是怎么找到路的,伊弟利斯回答:“靠信念、靠毅力,更靠细致的观察力。”
在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进入的大学生需要10年左右的磨练,才能独当一面。这10年,练的就是一个细致。
“没有这份细致,这个活儿你根本没法上手。比如发掘出土的织物,有些糟朽厉害,稍微卷揭便会断裂,有的本身就酥烂不堪,你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来做。”李文瑛说,文物的细微痕迹在操作过程中难免受到破坏,特别是有的织物需要切开处理,原始形态便不复存在。
胡兴军展示了一张工作照,照片中的两位考古队员灰头土脸,在烽燧旁“筛沙子”。“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中出土的文物,大多就是这样‘筛’出来的。”胡兴军说。
一般来说,烽燧挖掘过程中很少会发现文书,但是克亚克库都克烽燧比较特别,总共发掘出700多件文书。“大部分是卷成团后被扔掉的,藏在垃圾堆里,历经1000多年,碎成了指甲盖大小的残片,和荒草混在一起。”胡兴军和队员只能一点点过筛,“重要的区域筛了6遍,连指甲盖大小的文书残片等都不能遗漏。”
筛过的沙土,大家也舍不得丢。队员们挑选重点区域的沙土,装了100多只蛇皮袋运回来,再一点点采样、浮选。“收获非常惊人,我们采集到了40多种植物,有小米、黄米、小麦、甜瓜籽等,还有一些动物骨片。”胡兴军说,希望能完整地把这座唐代烽燧全貌呈现出来。
“总有一个瞬间,让我们觉得值得”
近年来,大众对文化遗产的关注空前高涨,李文瑛闲暇时也喜欢去博物馆逛逛。“去年夏天在博物馆参观时,现场观众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历史长河里不可再生的文化遗产,在我们的手铲下被一点一点发掘、揭示出来。我觉得,考古工作者的辛苦非常值得。”李文瑛说,人们的热爱,对考古工作者来讲,是人生的幸事,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对伊弟利斯来说,揭开塔里木盆地史前先民小河人的神秘面纱是他毕生的追求。“小河墓地的发现和研究,揭开了新疆考古工作的重要一页,基于此进行的多学科研究成果,增强了中国学者在国际上的话语权。”伊弟利斯说,但遗憾的是,迄今仍未找到小河人的生活区域。为了完成这个任务,2014年退休至今的10年里,他每年都要重返小河,和年轻的文物保护志愿者们一起,在沙海里搜寻小河人群的生活遗迹。
“总有一个瞬间,让我们觉得值得!”对胡兴军来说,这个瞬间就是通过发掘出的文物还原历史人物的生活,并在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胡兴军印象最深的一瞬间,是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发掘出的一封没有寄出的书信,“信的内容让人很感动。1000多年前的一名将士,将家里的事务都托付给了妻子,他在信中叮嘱‘娘子不须忧愁,收拾麦羊’。”
他由此想起自己的妻子。由于自己长年在沙漠里工作,家里全靠爱人打理,刚工作时,两人也常常通过书信表达情感。“那一瞬间,仿佛与千年前将士的生活有了跨越时空的奇妙重合。这些感动,激励我继续在考古领域坚守下去。”胡兴军说。
记者手记
让中华文明的瑰宝代代相传
采访中,记者对几张照片印象深刻。
一张是晚霞中,一座小土包上竖着一根木杆,木杆顶端挂着一个金属水桶,开着网络信号热点的手机装在桶中寻找微弱的信号,一群考古工作者围着木杆给家人报平安;一张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考古工作者们从成堆的沙子里筛选文物残片,漫天沙尘将他们包围;还有一张是考古工作者们蜷缩在背风处躲避风沙,衣服的褶皱里积满了沙子……
正是这样的艰辛探索,才有了我们今天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一张张文书、一片片木简、一块块织锦、一枚枚印章。
“大漠孤烟甘寂寞,长河落日自辉煌”,这是他们自己写的一副对联,也是他们工作的真实写照:一代代考古人行走荒野,追古抚今,做好考古成果的挖掘、整理工作,做好出土文物和遗址的研究、阐释工作。仅在2018年到2022年的5年间,新疆开展73项主动性考古项目,涉及重点城址、烽燧、史前聚落、矿冶遗址等20处。
今天,“考古热”“文博热”频频出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活力持续迸发。相信在一代代考古工作者的接续奋斗下,更多历史文化遗产会被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让中华文明的瑰宝代代相传。
《 人民日报 》( 2024年03月20日 07 版)
(责编:卫嘉、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