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21 18:39:09 来源: sp20241221
老家的枞菌,多是在秋天长出来的。
记得小时候,山上的松树长得耸入云霄,落下的松针覆盖了青苔。到了9月,松针下就生了一丛丛的枞菌。枞菌一杆顶伞,肉色浅黄,亦有浅红和淡蓝的,小小的菌衣上,有一圈又一圈细细的纹理。9月的细雨和轻风之下,这些松树林地上长出的小伞让山中一改秋天树叶变色、小草枯荒的景致,变得明艳活泼起来。
枞菌从地上钻出,到立杆打伞,仅一个星期。倘若人去早了,枞菌才露头,如一个光秃秃的小球;倘若去慢了,伞衣全部打开,根儿腐烂,会招来一些虫子。枞菌刚撑伞时最佳,不大不小,欲展不展,浑身鲜润,娇嫩可人。
山上的草木浓密,要发现藏匿于软草、松针和青苔里的枞菌,必须有个好耐心和一双火眼金睛。农人手上一把银白的镰刀,背上一个小背篓,像翻土一样把一座山翻看了一遍。如果运气好,回来时,撷取了满满的一背篓,洗净伞衣上的青苔和小脚杆上的泥土,便可轻轻撕条,放热油里爆炒。
枞菌一炒,就炒出了一种黏液,滑滑的,湿湿的,很有鲜味。与肉结伴,味儿更足。肉是腊制过的,经过了松柏叶、陈皮、粗糠等的反复烘烤,还保留着火与烟的气息。虽然纹理拙朴粗粝,可是配上9月的枞菌,撒上点点鲜红辣椒,味道还是很别致的。
有一年,我说要回家,母亲忙提前把采来的枞菌洗净,要给我做枞菌炒肉。我有很多年没回来,几乎忘了那味道。一进家,吃到母亲的枞菌炒肉,味蕾上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如同唇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黄松针,阳光落在上面,温暖,斑驳。
以后的一些日子,我常会想起母亲那枞菌炒肉的味道。
在城里,有的饭馆也有这道枞菌炒肉。一次,我在街上找了一家饭馆,开店的是一对老夫妻。我说,就点这道枞菌炒肉吧。老人听了,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炒出香喷喷的一盘。枞菌是故乡的枞菌,肉也是故乡的味道,吃着吃着,我的眼睛湿润了。妻子说,你怎么啦?我说,没事儿,噎了一下。妻子会意,说,难得在他乡吃到这么正宗的故乡味道啊!正是这家常的味道,让我与母亲、与家乡的距离更近了。
去年9月,我回乡刚好赶上了山上长枞菌。我从厢房找了一个旧背篓,握一把弯刀,钻进松树林里翻找。山间的一草一木都沐浴过轻风细雨,坠落的松针像凋零的花瓣,有幽幽的馨香。我想吃枞菌,大山却不肯遂我的愿。我只好空手而归。母亲笑我:“你老不回来,谁认识你呀,山上那些枞菌都躲着你呢!”
好在邻居上山取了枞菌,满载而归,还特意给我家送了一小袋。她的枞菌,小的如汤圆,大的张开了菌伞,爬满皱褶,煞是可爱。
《 人民日报 》( 2024年09月09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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