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6 01:06:49 来源: sp20241126
得耳布尔,是大兴安岭林区的一个小镇,隶属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从版图上看,它已经很靠近边境了,西边的界河就是额尔古纳河。
一
得耳布尔的情况有些特殊。在这里,先有林业局,后有小镇。也就是说,得耳布尔林业局的开发历史要早于得耳布尔建镇的历史。得耳布尔小镇是在得耳布尔林业局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有的行政建制。当地人把得耳布尔林业局简称“得局”,把得耳布尔小镇简称“得镇”。
对于大兴安岭林区来说,得耳布尔的生态地位非常重要。大兴安岭的朋友恩和特布沁告诉我,得耳布尔这种复合型的生态系统主要有四大生态作用——大兴安岭生态功能区的重要依托,额尔古纳河流域的水源涵养区,呼伦贝尔草原的生态屏障,大兴安岭重要的物种基因库和生物多样性保护地。
当年,那些向各地延伸的铁路,哪个没有用大兴安岭林区的木材做枕木呢?那些向地下深处开掘的矿山,哪个没有用大兴安岭林区的木材做矿木呢?那时候的大兴安岭林区,真叫热闹非常,工人们也忙碌非常,铁路线上汽笛声声,一列列装满木材的火车不停驶向各地。
在林区,说到树,无法绕开落叶松。老舍先生曾说:“兴安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1961年,老舍来大兴安岭林区采风,盛赞落叶松的品格和精神。
在得耳布尔,乃至整个大兴安岭林区,森林的主体都是落叶松,分布面积大体占森林面积的七成,有落叶松分布的森林,又被称为“明亮的针叶林”。通常,松树属于常青树种,而落叶松绝对是个例外。落叶松喜光耐湿,夏季的松林间清爽葱郁。入秋后,一簇簇针叶迅速变黄,灿烂明媚。紧接着,变黄的针叶相约飘落,在地面累积成厚厚的“松毯”。
落叶松的球果,每颗有三十二个鳞片,每个鳞片裹着两粒种子。种子长着翅膀,御风而飞,能达百余米。风是落叶松种子的主要传播者。除此,还有松鼠、桦鼠、黑琴鸡、花尾榛鸡等野生动物,也在觅食时不经意传播落叶松的种子。在得耳布尔,越是阴坡,落叶松越是长得茂盛。落叶松品性坚韧而内敛,在秋天集中落叶是为了保存能量,以度过严寒的冬季。
与落叶松伴生的往往是白桦树。白桦树是阔叶树,在落叶松林里散落分布。在林区,我们通常看到的白桦树,往往都是以个体面貌出现,很少有成片生长的情况。让我想不到的是,在得耳布尔的卡鲁奔山上居然有成片的白桦林,而且面积很大,非常壮观。近年来,林区人还开发出了桦树汁饮料——从成年白桦树干中提取汁液,制成饮料,口感微甜微涩,涩不压甜,回甘绵润,且有一种奇异的芳香。
二
把目光投向得耳布尔小镇吧。
一座座崭新的楼房之间,体现林区风格的木刻楞建筑尚有遗存,木板条围栏也间或可见。小镇有两条主干街道,横一条,竖一条。横竖之外还有若干条,但那些算不得街道,应该归类为小巷子了。主干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多是些饭店酒馆,以及土产山货行和日用品超市。若问当地有什么美食,连娃娃也能脱口而出——柳蒿芽炖排骨、黄花菜炒鸡蛋、老山芹包子、四叶菜馅饺子。
这里常住人口不过一万人。当年刚刚开发时,伐木人来自四面八方,有本地猎户,有转业军人,有闯关东的汉子,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怀着不同的梦想,操着不同的口音,在得耳布尔落户安家。
现年八十八岁的徐殿荣曾经是一名志愿军战士。1959年,他转业来到得耳布尔青年岭林场,成为一名林业工人。先是做运材司机助手,后来做了小工队的物资管理员,一串钥匙挂在腰间,一走路,哗哗直响。那时,考虑到家里人口多,劳力少,日子拮据,他主动要求去当伐木工。不过半年,他就成了林区里远近闻名的出色油锯手。
1991年11月,徐殿荣光荣退休。
晚辈们问他:“爷爷,你这辈子伐了多少木头啊?”
“伐了多少木头?——咦呀,没数!”他看了一眼置于墙角的那把锈迹斑斑的油锯,自言自语地说,“堆起来是一座山,放倒了是一片海!”
徐殿荣有两个愿望,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儿女们吃喝不愁,日子过得平安幸福;另一个愿望就是盼着林子快快长起来。林子大了鸟才多,林子大了,林区才像个林区。
徐崇方是林二代,徐殿荣的四儿子。1986年高中毕业时,因为林场小工队有一个接班名额,他放弃了高考,当上了采伐工。由于他头脑灵活,手脚勤快,2021年,被调到林业宾馆当经理。现在呢,担任康达岭民宿的店长。
我问他:“你父亲对你有什么影响?”
徐崇方沉思片刻,说:“他教我们怎样做一个好人。”他接着说:“他们那一辈人,肯吃苦,对林子有感情,对国家的林业事业怀着赤胆忠心。”
“我有时间的时候,会陪他去林子里转转。只要一进林子,他就兴奋,眼睛就发亮!”徐崇方说。
三
得耳布尔,因得耳布尔河而得名。
得耳布尔是宽阔的河谷之意。得耳布尔河发源于得耳布尔境内的青年岭林场,全长二百七十二公里,由东北向西南流经得耳布尔镇,以及二道河、康达岭、永青等林场,汩汩滔滔,于额尔古纳市注入额尔古纳河。
得耳布尔河的水源来自森林里的融雪和降雨,每年发生两次汛期,一曰春汛——由于积雪融化时间过于集中,地下永冻层无法渗透,导致5、6月间河水暴涨;二曰夏汛——夏季里,森林里腐殖层含水量达到饱和,加之降雨继续增多,至8月初时,夏汛暴发,河水横冲直撞,甚至发出呜呜的叫声。
得耳布尔河里鱼很多。当地朋友说,河里能叫出名字的鱼有哲罗鱼、细鳞鱼、柳根鱼、老头鱼、鲇鱼、狗鱼等。我在林区行走期间,吃过红烧哲罗鱼、酱炖细鳞鱼,还有油炸柳根鱼。哲罗鱼与细鳞鱼肉质细腻紧实,入口极香。柳根鱼个头不大,长不过一个指头,经油炸后,酥香脆爽。这几种鱼都是冷水鱼,别处很少见,但在大兴安岭林区,在得耳布尔这样的地方,却可以吃到。
须笼是林区人捕鱼的渔具。须笼是用柳条编制的,小口窄颈,腹阔而长,颈前装有柳条倒须。捕鱼时,用木壳子将河水横拦,中间留一小口,将须笼小口与之对接,鱼进入笼内,因有倒须而不得出。人们为了把鱼诱进须笼内,常常将一块骨头置于笼中。
不过,得耳布尔人更喜欢冬天凿冰眼捕鱼。有史料记载:“冬则河水尽冻,厚四五尺。夜间,凿一隙如井,以火照之,鱼辄聚其下,以铁叉叉之,必得大鱼。”——那大鱼,想必是哲罗鱼吧。
凿冰眼捕鱼,也有用丝网挂的。有经验的捕鱼人往往选择水深流急的地方凿冰眼——每隔两三米凿一个冰眼,冰眼凿妥后,用长杆把丝网一个眼一个眼地穿过去布网。布网完毕,尽可回家睡觉。次日清晨,再把冰眼凿开起网,丝网上就会挂满鱼。
四
在得耳布尔,有两个卡鲁奔,一个是卡鲁奔山,一个是卡鲁奔湿地。卡鲁奔,意思是有宝藏的地方。早年间,当地的猎人在这座山上狩猎,遇雨,就到一个山洞里躲避,并拢起一堆篝火,烘烤衣服。离开时,却发现灰烬下的石块融化了,那融化了的东西又凝结成大小不一的颗粒。猎人看着那些闪亮的颗粒惊愕不已,于是,就给这座山起了一个名字——卡鲁奔。
卡鲁奔山确实是一个奇特的地方。
卡鲁奔山的东坡山腰上有一个洞,洞口阔不到一米,洞深则不可测。为何说不可测呢?因为现有测量工具都无法测到它的底儿通到什么地方。
山洞名曰冰凌洞。由洞名就可以看出,这个山洞并不温暖。洞口终年挂霜,寒气袭人。洞里更是如同冰窖,厚冰相叠,且有怪音回响。于是,这个冰凌洞就不免有了一些传奇的味道了。
早年间,当地猎人捕到大动物,不方便弄下山去,就存放在冰凌洞里,待得耳布尔河结冰后,再用马拉爬犁运回去。伐木人作业期间,带的食物也存放在冰凌洞里保鲜。
这里更是雷电密集区域。每逢雨季,卡鲁奔山的上空常常雷声轰鸣。据当地人说,雷声是与地下的金属矿物质对应的,雷声密集的地方,一定有丰富的矿藏。
果然,后来地质勘探部门探得,这里既有铅锌铜等金属矿,也有黄金白银等稀有矿藏,成矿带蜿蜒数里,矿脉深厚,面积广阔。
有宝藏的地方,就有看守宝藏的眼睛。
卡鲁奔山上耸立着一座瞭望塔,有十八米高,常年有护林员在上面值守。这里曾多次发生雷击木火情,幸亏被瞭望塔上的护林员及时发现,迅速扑救,才没有酿成大的火灾。过去,护林员在山上的生活相当艰苦,所需物资都要靠马匹驮载运上山去,生活用水则要到山下的得耳布尔河里打取。
为了解决山上护林员的吃水问题,某日,林场请来水文专家进行勘探,在卡鲁奔山北坡找到一个点位。可是,钻探设备和打井机器轰隆隆凿了七天,生生凿了八百米深,也没有凿出一滴水,大家极为沮丧。就在打井队停止操作、拆卸设备、准备次日下山的时候,有人说,再往下打一米看看情况。结果,一米下去,奇迹出现了——一股水流喷涌而出。
我在卡鲁奔山上,找到了那口井,特意留影纪念。刚要转身的时候,有人悄悄告诉我:“这口井通着得耳布尔河呢!”
“是吗?”我瞪大了惊愕的眼睛。
“喏,那就是卡鲁奔湿地。”
站在卡鲁奔山上,向南看到的得耳布尔河谷,就是卡鲁奔湿地了。
湿地,被称为地球的“肾”,是一种独特的生态系统。湿地既有涵养水源和净化水质的功能,又有蓄洪防洪的功能。湿地,还是鸟类和水生生物的重要栖息地。
上个世纪,卡鲁奔湿地曾施行过“湿地改造计划”——在湿地上种落叶松、白桦树。可惜,湿地含水量大,落叶松和白桦树容易烂根,种下的落叶松和白桦树活了几年后,就大片大片枯萎了。
时间改变一切。如今,“湿地改造计划”的痕迹已经踪影皆无,代之而起的是天然生长的蒿柳、兴安柳和茂盛的小叶樟。
卡鲁奔湿地边有一处牧场,被改造成了“康达岭林场民宿”。我在那里住过一夜,被安排在一顶帐篷里。那里的夜晚安静得很,打开帐篷的小窗,可以望见天空的星星,一颗一颗,清清楚楚。渐渐地,星星就密集了,就成了星星的河了。我甚至怀疑,夜晚泛着亮光的得耳布尔河,是一些野性的、不守规矩的星星,把天上的银河掘开一个口子,悄悄溜下来造成的吧。
忽然,天上的星星一下就隐去了。星星呢?星星的河呢?起雾了,大雾遮蔽了星星,也遮蔽了星星的河。帐篷的小窗口有浓重的雾气往里涌,我明显感觉到寒意袭身。
我赶紧关上小窗,回到床上,倒头便睡。
次日清晨醒来,听到外面同行的朋友们正在议论早起看日出的情景,话语间满是兴奋之情。
我虽没有去看,但我不后悔,因为在得耳布尔,处处都有美景。
得耳布尔,森林涵养美。
得耳布尔,生态涵养传奇。
版式设计:张丹峰
《 人民日报 》( 2023年10月16日 20 版)
(责编:杨光宇、胡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