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16 04:41:03 来源: sp20241216
进入张宏的办公室时,他桌子上的两个显示屏都亮着。一个停在实验分析界面,另一个显示着修改中的英文文章……
来北京20多年,张宏还没去过故宫,因为他“沉醉”在一个地方。他说:“总觉得我已失去某种‘社会功能’,只有回到这里,心才能平静下来。”在这个科学家的世界里,在实验室工作,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
刚刚过去的2023年,九三学社社员、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张宏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对于外界的关注,特别是非学术性质的关注,他希望能快点过去,以便可以继续安心地做研究。
但是,当真正有机会走入他的世界时,人们会被一种精神“包裹”。这么多年,他一直保持出发时的样子,纯粹得犹如一面镜子,让人不自觉地审视自己,是否也记得“最初的梦想”。
图为张宏。受访者供图“碰巧”找到的秘密
2023年年末,自嘲“早已失去‘社会功能’”的张宏,却“折返”社会做了两件事。
当选院士后,身为87届校友,他收到母校屯溪一中的致电祝贺,当即便为学弟学妹们写下一封回信。“我认真地想了想,希望学弟学妹成长的路上获得的几点品质,”他在信中寄语,“作为学长,我希望你们身心健康,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最后还要怀揣梦想”。
一个月后,他回到家乡黄山,来到歙县中学,与老师们座谈交流,“一个成功的老师,一定要赋予学生去追寻自己梦想的信念、执着和力量”。
张宏的寄语源于他的经历。作为学生,他是如此,作为老师,他亦是如此。
细胞自噬是张宏的研究方向。这是一种细胞内高效清除“垃圾”的机制,起着“对垃圾回收利用”的功能,与人体衰老进程明显关联。而自噬异常会引起阿尔兹海默症、帕金森综合征等多种神经退行性疾病。
上世纪90年代是细胞自噬研究的“起点”。获得2016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大隅良典,那时才刚刚建立单细胞生物酵母为研究自噬的遗传模型;而建立多细胞生物自噬遗传模型的“后来者”张宏,彼时刚进入美国爱因斯坦医学院,开始攻读博士。
2004年回国建立了独立课题组后,张宏团队通过研究“秀丽线虫”的生殖细胞命运决定,意外发现“在胚胎分裂过程,一类来自卵细胞的蛋白质聚集体只出现在生殖细胞里。这背后的原因不是‘不对称定向分离’,而是在分裂过程中,这些后来‘消失’的蛋白也进入了体细胞,但很快被自噬降解了”。
时隔多年,当张宏再次谈起这次“意外”,仍旧十分兴奋,“我们根本就没想到,这个蛋白在体细胞里是通过自噬被清除的”。那时,张宏马上意识到,“这是研究多细胞生物里自噬现象的绝佳模型”。
无心插柳柳成荫,何以成荫?张宏提到,“因为我们在探索中观察到一些没有预想到的现象,我们并没有把它丢到一边,而是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然后再一步一步地进行研究”。
“碰巧”打开了细胞自噬研究的大门后,他便带领团队深入研究多细胞生物自噬的分子机制,鉴定了一系列多细胞生物的新自噬基因,渐渐揭开多细胞生物自噬机制的“神秘面纱”。
自噬有着“细胞清道夫”之称,对其多细胞生物特有步骤分子机制的研究,对揭示多种人类相关疾病的发病过程有重要意义,是科学界新的研究方向。张宏笑言:“科研是一个自由探索的过程,会不断突破人类认知的边界。”
做研究要讲“科研品味”
但,什么是“边界”?怎样才是“从0到1”的突破?在张宏看来,“无须界定这个边界,重要的是科研人员能够沉下来,持续探索未知”。
“评价科研人员,不应该以发表文章的影响因子、头上戴的各种帽子为标准。”张宏认为,最重要的还是以专业的科学精神为标准,评价其在领域的贡献。
在张宏的课题组中,没有庞大数量的科研人员设置,没有“梯队式”的学生培养模式,他以扁平化的管理,参与到每位学生的课题选择、实验操作、文章修改环节。他说,“帮助学生去看实验结果,和学生一起发现科学的未知,才是科学研究真正的乐趣”。
而张宏对课题组成员的要求既简单,又“严苛”,一则“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张宏研究组招聘启事”中强调,直到“招聘到合适人选为止”。
张宏曾负责生物物理所招聘独立研究员,他介绍:“我们招人不考虑对方的头衔、以前文章发在什么杂志,来了能不能拿到国家重大项目。我们只看对方的科学品味、科学潜能,能否引领中国科学文化。”
比如十年前,生物物理所收到了一份来自美国的章新政的“特殊”简历。“他没有重大头衔,第一作者署名的文章按通俗的标准也不很亮眼,”张宏清晰地记得,“但当我读到他的文章,发现他的研究技术、方法非常创新、突破。我们义无反顾地给了他offer。”
张宏表示,“回国后,章新政做出了一系列非常有影响力的工作,特别是在技术开发方面,他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冷冻电镜科学家之一,这也验证了,文章的影响因子、学术‘帽子’不能等同于科研能力”。
“一个实验室不需要用资源来堆砌,实验室的经费有点‘饥饿感’是最好的。我想做实验,能做,就可以了。生命科学领域用资源和人力堆砌成的文章不会有科学的美感,也很难有持久的影响力,”张宏认为,“中国现在不应该走资源型科研的路线,虽然那样会批量生产出更多的高影响因子的文章。我们的科研进展现在慢一点没有关系,只要有好的科研土壤,就一定会开花结果,一定会有真正的开辟新领域的发现”。
心无旁骛 无欲则刚
张宏的办公室并不大,只有十平方米左右,一幅“无欲则刚”的书法作品,被他挂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这句人生哲言,如何成为一个科学家的座右铭?张宏说,是劝诫自己和所有科研人员,“心无旁骛去探索未知,才是科研该有的态度”。
在张宏的人生规划中,他还有太多方向需要摸索。在他看来,基础科学的研究也需要朝着临床应用方面,面向人类生命健康,进行成果转化。
说起新的研究方向,张宏介绍:“钙是最常见的信号因子,钙的稳态在不同神经退行性疾病中存在异常,并且这种异常在不同的疾病之间,原因也不一样。我们最近的研究发现来自内质网的钙的释放是自噬起始所必需的。怎样通过改变钙的动态变化,调节细胞的自噬活性,这是我们正在做的研究。”
期间,也遇到了新的难点,“我们怎么在体内检测自噬活性的异常?产生异常的原因是什么?”张宏提到,“这是个富有挑战的领域,需要搭建新的平台,采取新的思路,但乐趣就在这个探索未知的过程里,谁都不知道的现象,我们发现了它是怎么起作用,怎么形成的,这满足了我们的求知欲”。
长期对科学保有纯粹的态度,需要精神信仰的支撑,那么,科学家的精神是什么?
2022年,张宏加入九三学社。
“九三学社先辈隐姓埋名,在艰苦环境下制造出原子弹,把国家的需求当成己任。”张宏坦言,“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我们不能仅仅是去解决当下感受到的关键核心技术难题,需要超前思维,需要更加旗帜鲜明地支持自由探索,突破当前的认知,今后才不再有那么多的‘切肤之痛’。我认为这是科学研究中最重要的战略需求”。(完)
(《中国新闻》报记者李腾飞作者刘益伶报道)
【编辑:张燕玲】